揭秘网络女主播:虚荣之下的精神空虚
直播行业 已有人阅读(原标题:网红这条路 还能走多久)
下播前,北酱会朝摄像头做出心形手势,对着麦克风发出“biubiubiu”的配音,用“心形光波”祝观众晚安
法制晚报讯(记者 蒲晓旭)作为中国互联网爆发的时代产物,风起云涌的网络直播降低了“走红”的门槛,让众多“草根”有了一夜成名的可能。但又因缺乏行业准则,直播江湖草莽丛生。“网络主播”这一本属中性的词汇,也因此而蒙受污名。
对于主播而言,无论线上受到多少追捧抑或日进斗金,他们都无法切断与现实生活的联系。疏于友情、精神空虚,是不少人气主播所处的现实困境,且总有一个困惑横亘在他们面前:在这个新人辈出的江湖,这条路还能走多久?
《法制晚报》记者从当下近20万名网络主播中,采访了早、中、新不同时代的三位主播,试图以她们的故事,管窥中国当下网络直播生态的一隅。
直播现场 弹琴不露脸 观众能坐满鸟巢三分之一
晚8点的苏州,北酱在卧室登录了“熊猫TV”的直播间,开启了当晚4小时的网络直播。此时,已有近百位观众在线等待。
这位24岁的女生拥有逾15万粉丝,系统显示的在线观众常在3万人以上,人数足以坐满三分之一个鸟巢。某些特定时刻,观众数会飙至16万,相当于鸟巢和北京工人体育场的观众总和。
“晚上好”,北酱对着摄像头和麦克风与观众打招呼。让她略感意外的是,尚未开播就有粉丝送上了数千元的礼物。赠送虚拟礼物,是观众给主播打赏的方式。礼物按照等级,从几毛钱至上千元不等。主播收到礼物,再按一定比例与平台分成。除去底薪,这是签约主播们最重要的收入来源。
一台电脑,一架电钢琴,一支带伸缩架的麦克风和一个摄像头,是北酱直播的所有设备。摄像头刚好拍到她面前的钢琴及肩部以下的双手,对角的白炽灯光在凹凸的琴键上漫射,显得跃于琴键之上的双手白皙、细嫩。一个魔方和几只毛绒玩具分别被放置在钢琴边缘和她背后的床头,画面随之活泼起来——显然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。
以当晚最先打赏的观众所点的《演员》开始,北酱前后弹奏了39支流行音乐的钢琴曲,其间穿插了几轮串烧。对熟悉的曲目,她会自弹自唱。晚9点过后,观众逐渐增多。作为观众与主播交流的方式,即时弹幕一度遮住了直播画面。在北酱的直播间,几乎每天都有人要求“露个脸呗”。
不露脸,源于北酱早期对直播角度的考量。在她看来,只有这种角度,弹琴的手才最好看。而这种不拼颜值的直播,也暗合了她想做一档纯粹音乐节目的心理,风格索性固定下来。北酱的双手在琴键上飞舞,双眼盯着弹幕,不时念出打赏观众的ID并致谢。
有趣的一幕发生在晚10点。统一写着“若风大军前来提亲”的弹幕,突然齐刷刷地遮蔽了整个直播画面,并持续十秒之久。原来,同为网络主播的著名游戏解说、前英雄联盟明星选手“若风”进入了北酱的直播间。大批粉丝紧随其后,并刷弹幕开起了二人的玩笑。
个人收入 每月要直播25场 每场进账数千元
直播在零点后渐近尾声,在表演完保留节目——对着摄像头做出伴有“biubiubiu”音效的心形手势,向观众发送“心形光波”并祝晚安之后,北酱下了线。此时她已在摄像头前坐了4个小时,白天她还上了6节钢琴课。
下播的北酱并不急于入睡,结束忙碌的凌晨常伴有某种压力释放后的亢奋。在吃过零食又玩了会手机之后,她才缓缓睡去,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。之后进入新一天的教琴和直播的轮回。她每月通常要进行约25场直播,平均每场会有数千元的收入。“即便是在平台的娱乐频道里,我也不算大主播。”尽管线上受到万千追捧,北酱仍试图在生活中保持清醒和自持。
月初,她在直播平台结算了上月五位数的薪酬,这在动辄月入六七位数的直播圈并不起眼,却是她做钢琴老师薪水的十倍。母亲生日在即,她用这笔钱选购了一对彩金耳钉作为礼物,庆生晚餐也定为法国菜。这是她首次品尝法国大餐。
进入圈子 从游戏直播做起 名人捧场带动人气
2012年从四川音乐学院毕业那会,北酱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主播。
这个山东姑娘自幼习琴,初中过了钢琴十级,之后考入四川音乐学院主修音乐教育,毕业后按部就班地成为苏州一家琴行的钢琴老师。尽管中学时她每晚守着收音机梦想成为一名电台主播,但按照她毕业后的人生轨迹,这个想法似乎只能封存于记忆,遥不可及。
2014年末,这个爱打游戏的女生在朋友的推荐下,偶然做起了小游戏直播。“当时觉得和电台主播一样不露脸,只是比电台多了个画面。”北酱回忆,后来随着搭档离开,游戏直播暂告一个段落。
后来她想到了自己的专长,在购置了一台电钢琴后,北酱开始在网上展示琴技。在她正式直播的第二天,平台CEO王思聪登录了她的直播间,随王而来的观众纷纷留意到这个弹琴而不露脸的女生,并点下了关注。除了平台老总,电竞明星若风的频频“串门”,也为她带来了不少人气,由此完成了征战直播江湖的初始积累。对于俩人的帮助,北酱至今念念不忘。
时至今日,她的粉丝数仍以每天成百上千的速度增长。她隐隐有些担心,线上的过于火爆,会挤压自己现实的空间。
降低走红起点 众多草根各展所长
曾一度迷恋游戏的风小筝,也通过直播实现了梦想。在2012年成为网络主播之前,风小筝是令父母发愁、前途渺茫的网瘾少女。
按照家人的规划,这个自幼喜欢唱歌,从小在学校活动中担任主持,在县里参加歌唱比赛频频获奖的女生,理应奔着音乐学院而去。但她高中时突然变得叛逆并沉迷于网络,成绩一落千丈。音乐之路似乎渐行渐远。
一次打游戏时风小筝偶然发现,有人正用游戏中用来沟通的语音软件唱歌,并聚集着数万听众。本就喜欢唱歌的她顿时来了兴趣,之后也申请成了其中的歌手,每天唱歌给网友听。这正是网络直播的前身——语音直播。
随着技术更迭,语音直播升级为视频直播,踏着时代节奏,风小筝无意间成为了中国第一代网络主播。凭借着歌唱的天赋,她用半年时间,就将观众人数从几百人提升到了五万人。这一数字,是著名演唱会举办地、香港红磡体育馆所能容纳观众数量的4倍。
带着直播的超高人气,YY主播风小筝又在之后横扫了“2012最佳女主播”、“酷狗年度音乐人”等多个音乐奖项,并发行了自己的EP唱片及20多首原唱歌曲。以兼具网络歌手的身份,成为当下国内最资深的网络主播之一。
两个女生各自的梦想,就这样被一枚摄像头及一根细细的网线撑了起来。某种程度上,网络直播降低了“走红”的起点,让“草根”得以各展所长。网络上清新靓丽的主播,或许正是你家隔壁并不起眼的小女孩。
乱象频出 直播飙车致5人受伤 自我监管投鼠忌器
就在北酱准备停播的时候,浙江桐乡的“吃货颜丢丢”才刚刚打开直播间。这个20岁的女孩正处于直播初期,粉丝尚不足两万,决定以直播睡觉来度过涨粉期。
选择睡觉作为直播内容,源于颜丢丢对睡相的绝对自信。安全起见,她要换上长袖长裤的睡衣,再将身体裹进被子,只露出头、脖子和手。她入睡至醒后的场景,全程通过一部架于床头的手机对外直播。偶尔她在梦中翻身,把后脑扭向了摄像头,由粉丝担任的直播管理员会立即来电,叫她再翻回来。
除了睡觉,网络江湖中较为新奇的直播还包括吃饭、挖竹鼠、出殡、自家卧室甚至生吃活物。仿佛一切都能通过一枚小小的摄像头对外传播。
今年1月,一位主播因直播“造娃”涉黄而被警方介入调查。去年年末,一位驾驶跑车的主播直播飙车,引发车祸致5人受伤。尽管相关直播平台事后关停了上述直播间,并出台种种规定,一再重申抵制涉及暴力、血腥、色情等内容,但由于整个行业缺乏统一的标准和监管,直播江湖草莽丛生,内容泥沙俱下。
在一位90后的女主播看来,当下的网络直播平台虽各自设有随时巡查的管理员,但在管理中却依主播影响力给予不同的尺度,始终在吸引观众和自我净化之间摇摆不定,颇有投鼠忌器的意味。
在直播界面的另一侧,网络的陌生性放大了观众的尺度,时常会以“取消关注”和“打赏”对主播恩威并施提出要求,以满足个人观感的刺激。在不断翻滚的真金白银面前,主播极易逾越道德和法律红线。有的主播做出撩人的姿态,并在直播页面打出字幕,观众只要打赏指定礼物,即可获得主播个人微信。
颜丢丢将手机用一个夹子固定住,对着自己直播睡觉
风小筝也是一名网络歌手,这是她拍摄的MV截图
现实中,北酱是一名钢琴老师
碍于社会偏见 不跟初识者提主播身份
“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想红呢,还是真的缺钱呢?”同为主播的颜丢丢也对此感到疑惑。在她的直播间,偶尔会看到有观众发来“跳个舞,给你刷礼物”或“捂这么严,取消关注”之类的弹幕。她通常不屑地一笑了之,偶尔还会呛对方:“还差你这点钱?”
颜丢丢的阔绰并非源于网络直播,而是因为生在浙商家庭。除了在桐乡一所专科学校学会计,大部分时间她都帮忙料理父亲的生意。虽年仅20岁,却已是运营过几家网店,知晓商道的“少当家”。对她而言,做主播更像是一种消遣,每月三四千元的收入有与没有都无伤大雅。因而每天播与不播,多凭心情和网络状况随机决定。
以直播遛狗、聊天和逛街开启直播的她,也曾试图做一名像北酱那样的才艺主播,可她弹琴终究不如北酱专业,想唱歌却发现平台已有很多唱作型主播,并各自拥有大批拥趸。经朋友建议,这个好玩的女孩为此播起了睡觉。
对于女儿直播睡觉,50岁的浙商颜先生显得很开明:“我们有正当生意,也不靠这个挣钱,只要自己行得正,随别人怎么说。”但现实的歧视却让颜丢丢有所顾忌:“社会对网络主播还是有很多偏见,我也不会跟初识的人说我在做直播。”
线上被粉丝感动 女主播潸然落泪
在颜丢丢看来,不撩拨不迎合的直播,也能赢得粉丝的尊重与喜爱。
在她直播初期,类似“主播你好丑”的弹幕时常充斥着屏幕。这些观众被她视为“污粉”,她本可以凭主播权限将他们“禁言”,但她偏要与人争辩。结果这个说了那个又来,只能自个生闷气。
她后来懒得争了,只做自己,不撩拨,不迎合。
“很多人潜意识里主播就是为赚钱而出卖色相,可看我直播久了,不少人又从污粉转为了真粉丝。”颜丢丢说,现在来了新的污粉,还会有粉丝主动替自己说话。自己虽只是个小主播,却感到很温暖。
从心理角度来说,网络直播可望而不可即的朦胧感,易让粉丝对女主播产生某种爱慕的情愫,甚至想象成自己的另一半。
在颜丢丢的粉丝中,有一位16岁的中学生,每天都会固定地在微博里问候“早安”、“晚安”,连在校受到老师表扬,也会一并告知。颜只好用姐姐的口吻鼓励他好好学习,谨慎地对待这种关系。
频繁收到私信的还有北酱。每次直播后,都有一位粉丝用长长的文字分享自己当天直播时的所做与所感。有段时间她忽略了微博,等再看到时,对方已连续写了五六天,字里行间满是青年人特有的真挚与文艺,感动得她顿时哭得稀里哗啦。还有主播泪洒直播间。
2012年年末,为冲击年度最佳主播,风小筝频频直播唱歌到后半夜。某夜播到凌晨1点,她强打精神对观众说:“要不咱们今天决战到天亮吧!”
先前每次临下播,观众总会打出“决战到天亮”之类的挽留话。但当天,屏幕上全是诸如“姑娘快去休息”的句子。
意外、疲惫以及因冲击名次而身负的压力,让这位时年23岁的姑娘先是笑着,哽咽,继而潸然落泪。最终,她如愿夺冠。
粉丝对主播的迷恋,甚至会成为择业的参考。24岁的Sasan在大学毕业入职YY直播之前,还接到了另外两家待遇相当的名企邀请。她之所以选择前者,是因为在那有机会接触到“女神”风小筝。
“他们都是我的支柱。”重提往事,风小筝依旧感动,“如果某天粉丝全部抛弃了我,我肯定也没了直播的动力。”
现实困惑 自知在吃青春饭 坦言朋友少很孤独
“主播是碗青春饭。”风小筝深谙这个道理,没人能在一个新人辈出的行业里永远独领风骚。在历经2012、2013年的巅峰,2014年错失年度主播之后,她已明显感到身处瓶颈。尽管她仍拥有大量粉丝,每月拿着高达六位数的羡人薪资。
为探索未来出路,她在2014年创办了自己的工会(一种类似于主播俱乐部或主播经纪公司的机构),兼顾主播和管理。但实际中,两种身份的切换让她疲惫不堪。2015年,在带领团队斩获“最佳新晋工会”后,风小筝回归纯粹主播身份。
和大多数网络主播一样,她在晚间和周末直播,通常一觉从后半夜睡到中午。一天的时间无形被缩短,也导致与友人的时间窗口错位。长时间疏于生活和友情,漂泊在上海的风小筝开始想家。
重庆姑娘风小筝于是返回山城与父母生活在一起,希望从此接上地气。可导致与亲友时间错位的网络直播仍在继续,孤独感并未消减。
她试图在圈内结交一些朋友。在一位她很欣赏的女主播生日那天,原本休假的她特意在装扮后开了直播,并连接到对方的直播间,试图以此帮对方拉拉人气。不料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,反倒是对后来一位送礼的土豪感激不已。风小筝突然意识到,在不断翻滚的真金白银面前,凭网络建立的圈内友情脆弱而廉价,“主播之间难有真心”。
在YY直播的一名经理看来,早期的网络直播,多以分享兴趣和才艺为主,充满了情怀。随着直播市场在2013年前后逐步商业化,很多主播月收入激增至数十万元。
大批为赚钱而来的新人不断涌入,从那时起,主播间的友谊便不复存在,取而代之的是彼此利益的考量。非要说友谊的话,也多限于早年出道、有过患难的主播之间。
经常怀疑自己 主播生涯是否已到尽头
就连粉丝也看出风小筝精神上很空虚,纷纷劝她找个男朋友。对此,她既不掩饰对爱情的向往,也不畏惧因爱情而失去偶像光环。但现实却是,虽然倾慕者众多,但面对这位人气主播,真正有能力和勇气的追求者却很少。于是,她就一直单着。
而在群芳争艳的直播江湖,爱情更像是一种奢侈品。熊猫TV一位粉丝数超50万的女主播公布恋情后,观众数虽未消减,但打赏数却急剧下滑。下播的很多时候,风小筝都躺在沙发上玩手游,并以千为单位拼命往一款抽奖游戏里充钱,似乎得到一些奖品,内心就会有所抚慰。
类似的消费习惯在直播圈里十分常见。很多月收数万的、二十岁左右的女主播都是月光族。就连存在理财习惯的风小筝也承认,除了购买每场直播换一件的服饰,也想不起平均每月3万的信用卡消费究竟用在了哪里。
事实上,虽然暂处低谷,但风小筝的人气仍高于绝大多数主播,收入也非常人所能企及。想到这她又试图振作起来,制定健身和学钢琴的计划,打算在经营自己的网店之外,再开个实体店,让自己尽量充实起来。但主播之后该去向哪里,她一时找不到方向。
在距她1400公里的苏州,不断在教琴和直播间两点一线的北酱也在思考:“等到了30岁,还会有人看我弹琴吗?”
(文中北酱、颜丢丢、风小筝为主播艺名) 文并摄/丽案调查工作室记者 蒲晓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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